Thursday 3 November 2011

踏上成功路

一個男人愛四個女人,一個女人愛兩個男人,在出自我手的小說中,讀者完全不反對。這讓大家知道,只要你寫得真,讀者一定接受的。寫作,哪兒有絕對的道德標準?只要來得自然到非發生不可,讀者及書評人都會覺得是情理之內,意料之外的。


情之所至,心為誰開?我並沒特意編排過《為我而生》的女主角主動地讓第二男主角上她的床,可以說得是他們兩個都想這樣子的。不用我操心,他們自己已經做了。張敏儀戲謔道:「《為我而生》每一頁都是床。」我說:「是你專門挑那些頁看而已。」
那本厚厚的小說是我在一九八九年九月,學生逃亡,「六四」屠城之後開始寫的,那時我很激動,小說也以學運為遙遠的大時代背景,以我無限的悲慟而寫的。文人沒有巨大的心靈激蕩,就不會寫得出令人看了掩卷神傷,眼淚滴在火焰中的書。
翻看一九八八年我住在巴黎時的小小日誌,要是沒有了「六四」,我應跟男朋友分手了。在巴黎那個月我身體不好,情緒也不好,整個人軟弱無力,很想男朋友過來帶我回家。有時算錯了時差,他會怒吼一聲:「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吵醒我幹什麼?」本來盼望得到憐惜,卻換來兩句臭罵,是時候分手了。
陰差陽錯,是學運把我們再縛在一起的。一夜,林青霞、秦漢、我和男朋友在查良鏞家裡吃晚飯。查先生問秦漢:「你什麼時候才向青霞求婚?」大概未到一秒之後,秦漢答道:「等中國有了民主的時候。」中國有了民主的時候?我們眼睛都楞大了。青霞沒說什麼。回想,青霞毫無惱意,他們那一雙的感情狀況我們根本不清楚。
離開了查府,我的男朋友開車,他倆坐在後面,經過新華社,看見好些人坐在草坪上抗議,我們四個好像有默契似的,馬上停車走到草坪上一齊坐下。現在我才醒起,他們那時合也好、分也好,無論如何都心有靈犀的了,還用猜對方的意願嗎?我和男朋友不也是一樣,感情處於死又不死,活又不活的狀態嗎?外人何曾得知?
《為我而生》不用我在這兒推銷了,世事和感情的變幻,常常令我寫了一本小說和散文出來。書寫完了,也就是兩人再沒有什麼共同興趣的事了。在他喝我一次「Get off!」(滾開!)和另一次在倪震和陳惠敏(助手)面前把我趕出他的辦公室「Get out of my office!」之後,我發誓不再上他的辦公室了。
他一直住在我的地方,青霞在書展出第一本書《窗裡窗外》,還是不知就裡,寫道:「他的地方很大。」我唯有苦笑。青霞今年還替他辯護:「出外吃飯都是他結賬的。」我說:「難道要女的結賬嗎?」男人門面功夫,自然會那麼的做。我沒告訴她「他的地方很大」,其實是我老早自己買下的。我不是惱你啊青霞,內情誰曉得呢?愛情是討了你的心肝脾肺腎還加利息的。
我在一九九一年出版了長篇小說《雪似故人人似雪》,那故事充滿暴力和愛恨情仇,正因我寫的時候充滿了憤懣和委屈,一下子全爆發了出來,是讀者十分喜愛的書。換了是今天,我根本不會寫,也寫不來。
「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惹人嫌」,是蘇東坡詞中的一句。朋友們每每說得一塌胡塗:似是雪人來?故人似雪來?雪是故人來?人似雪人人似雪?笑得我啊,肚子也疼了。
我跟青霞說:「寫作就像演戲一樣,只不過文章是用腦子演戲,一個人分飾書裡面所有的角色。」真的,每到小說寫完時,就好像跟書中所有人道別似的,依依不捨,明天又得扮演另外一些角色了。


林燕妮

1119期《壹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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