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3 July 2007

《例外》—— 蔡瀾

從 東 京 回 來 , 晚 上 , 張 敏 儀 在 「 上 海 總 會 」 宴 請 查 先 生 查 太 太 , 我 正 好 趕 上 。 倪 匡 兄 嫂 沒 空 , 陪 客 的 還 有 陶 傑 及 李 純 恩 夫 婦 。
話 題 當 然 離 不 開 朱 先 生 那 件 事 。
「 為 什 麼 你 不 在 專 欄 中 討 論 ? 」 席 中 有 人 問 我 。
「 已 經 有 那 麼 多 人 談 了 , 輪 不 到 我 。 」 我 說 : 「 而 且 , 香 港 人 易 忘 , 如 果 有 一 單 其 他 新 聞 , 就 沒 人 再 提 了 。 」
「 蘭 桂 坊 那 麼 多 狗 仔 隊 , 不 如 你 我 假 裝 拍 拖 , 引 開 注 意 力 。 」 到 底 是 她 的 舊 同 事 , 張 敏 儀 捱 義 氣 地 建 議 。
「 我 一 大 早 已 經 講 明 自 己 是 好 色 之 徒 , 就 算 被 拍 了 照 片 , 娛 樂 版 編 輯 一 看 , 沒 有 新 聞 價 值 , 就 扔 進 置 紙 簍 了 。 」 我 笑 說 。
張 敏 儀 的 妙 計 不 得 逞 , 只 有 作 罷 , 但 不 死 心 : 「 不 如 你 和 陶 傑 或 李 純 恩 的 太 太 拖 手 仔 吧 ! 」
兩 位 漂 亮 的 女 士 並 不 反 對 , 我 說 : 「 大 家 都 知 道 我 是 朋 友 妻 , 不 可 欺 的 。 要 吃 也 走 遠 一 點 , 行 不 通 。 」
「 不 如 讓 狗 仔 隊 拍 我 和 敏 儀 吧 。 」 查 先 生 也 開 玩 笑 地 說 。
香 港 人 有 雙 重 道 德 水 準 , 像 賭 王 有 四 個 老 婆 , 女 強 人 有 情 人 , 只 要 有 錢 有 勢 , 大 家 也 會 接 受 的 。 有 查 先 生 的 才 華 , 身 邊 再 多 幾 個 女 的 , 眾 人 也 會 認 為 理 所 當 然 吧 , 似 乎 這 條 路 也 行 不 通 也 。
報 紙 上 有 個 調 查 , 問 最 糟 糕 的 丈 夫 是 那 一 種 人 ? 男 的 回 應 , 都 說 是 打 老 婆 最 不 應 該 。 但 是 問 到 女 的 , 她 們 說 丈 夫 的 背 叛 , 才 是 最 大 的 罪 。
原 來 女 人 不 介 意 被 老 公 打 , 只 要 他 們 不 勾 搭 上 狐 狸 精 就 是 ! 這 是 什 麼 思 想 ? 簡 直 是 兩 個 不 同 星 球 的 人 的 想 法 嘛 !
說 到 底 , 面 子 還 是 最 大 的 問 題 , 打 打 幾 拳 還 可 以 ; 公 開 的 背 叛 , 是 絕 不 容 許 的 。
當 然 , 不 是 所 有 女 人 都 那 麼 愛 面 子 , 也 有 例 外 。 說 女 人 壞 話 , 千 萬 要 說 有 例 外 。 她 們 看 到 文 章 , 都 說 自 己 是 例 外 。


23/07/2007

Tuesday 10 July 2007

變 化

紫 微 斗 數 與 書 信 的 形 式 , 經 過 近 千 年 的 演 變 後 。 到 今 天 , 有 些 不 合 理 的 演 變 , 使 人 感 慨 !
約 了 張 敏 儀 及 幾 位 老 友 飯 局 , 現 戲 擬 一 信 提 醒 她 。
「 紫 微 弟 子 紫 微 楊 沐 手 稽 首 , 謹 拜 於 敏 儀 小 姐 粧 前 。 九 福 樓 頭 一 別 , 至 今 月 餘 , 『 正 經 』 之 論 , 言 猶 在 耳 。 轉 瞬 樂 意 居 約 晤 之 期 已 屆 , 尚 祈 勿 忘 。 」
以 上 是 模 仿 宋 代 道 家 書 信 形 式 , 到 現 在 早 已 沒 有 人 這 樣 寫 信 了 。
紫 微 斗 數 源 於 宋 代 道 家 , 陳 希 夷 被 奉 為 祖 師 。 當 初 的 紫 微 斗 數 也 非 如 今 日 的 形 式 , 由 宋 而 至 元 、 明 、 清 , 至 今 經 歷 近 千 年 的 演 變 , 許 多 如 舊 日 無 甚 作 用 的 星 曜 如 「 紅 毛 」 等 , 早 已 摒 棄 , 到 達 完 整 的 規 模 。
但 無 論 斗 數 與 書 信 , 演 變 到 了 現 今 的 一 代 , 真 的 令 人 感 慨 。 如 斗 數 便 出 現 了 不 少 使 人 啼 笑 皆 非 的 「 新 發 明 」 。 據 說 有 人 想 養 寵 物 狗 隻 之 類 等 , 竟 去 找 人 算 紫 微 斗 數 , 而 業 斗 數 者 說 , 子 女 宮 如 有 化 科 星 , 所 養 的 寵 物 如 狗 隻 等 會 是 名 種 云 。
真 的 要 借 孫 柏 文 的 金 手 指 篤 他 一 篤 , 正 硬 膠 也 。
又 如 書 信 方 面 , 新 一 代 的 青 年 , 寫 白 話 文 的 信 件 每 喜 夾 雜 廣 東 話 , 再 加 些 英 文 字 在 內 , 成 為 三 及 第 式 的 信 件 。
日 前 我 與 幾 位 徒 弟 入 馬 場 , 那 天 是 我 的 一 名 徒 弟 肥 仔 做 東 , 請 來 數 名 他 的 朋 友 。 因 塞 車 關 係 , 我 與 肥 仔 遲 到 。 甫 坐 下 , 見 餐 桌 上 有 一 紙 留 言 , 上 書 : 「 肥 仔 , 已 食 飽 飽 , 去 咗 smoking 。 等 陣 返 嚟 。 」
類 似 的 留 言 , 我 見 過 不 少 。 若 與 文 首 那 信 件 比 較 , 直 是 來 自 兩 個 不 同 時 空 世 界 的 訊 息 !

10/jul/2007

《蘋果副刊》 紫微楊

Friday 6 July 2007

維港煙花.牛津燈火鈞天廣樂今日淺斟低酌當年

  香港回歸十年,領導人更替,特首更替,今年盛大慶祝,在同一個舞台上,新班子宣誓就職,煙花一樣燦爛。那邊廂,彭定康也在牛津舉行晚宴。說來也是,沒有人比他更值得回憶,在雨中垂首,雙手捧着最後一次在這個重要的殖民地上降下的英國國旗,那歷史的沉重感,更與誰說?

  旅程上,在航機上看電影,看到十五隻小斑點狗被惡人捉去,忽然想起曾經是香港第一名犬的威士忌與梳打。後來梳打去世時彭定康在《倫敦時報》寫了一篇悼文。他們一家五口加上兩隻小狗,在香港度過五年快樂難忘的家庭生活。

  一百四十多人雨夜聚

  六月三十日香港和十年前一樣下着雨,牛津也一直下雨,走進去Balliol College要經過三個庭院,張傘的人都說,和十年前一樣濕透了。  想不到有一百四十多人參與。晚宴是照牛津劍橋傳統,三張長長的桌子上兩邊坐了六排賓客,長凳沒有靠背,牆上掛滿人像油畫。男士們都穿上正式的黑呔禮服。

  前首相馬卓安(John Major)來了,過去二十年的多位外交、國防部長、賀維(Geoffrey Howe)、韓達德(Douglas Hurd)、韋富健(Malcolm Rifkind)、夏遜廷(Michael Heseltine),還有歷任政治顧問、三軍司令都在場。香港人熟悉的尤德夫人、鄧蓮如勳爵、前律政司馬富善、前財政司麥高樂、前布政司霍德、回歸前的怡和大班Nigel Rich、前和黃大班馬世民等等,還有九七年整個港督府辦公室班子差不多都來了,包括新聞界熟悉的麥奇連和顧汝德。

  不會漏掉的,還有拍攝《末代港督》的英國名記者Jonathan Dimbleby、中英談判時的駐京大使Robin McLaren、繼任的Tony Galsworthy和John Boyd等。不單是十年,是二十年或者更多日子以前的回憶在時空交錯,每一個人都在相認、感嘆,如果拍下來,就是一部電影。  這種場合,座位編排是一大學問。

  彭定康對面的座位是尤德夫人。尤德為中英談判鞠躬盡瘁,是唯一任內去世的港督。這種安排,令人感動。官位最高的前首相馬卓安,坐在另一桌彭定康夫人的右邊,他才是主要貴賓。馬卓安派彭定康做最後一任港督,雖然是陰差陽錯的一回事,但是彭定康把這腳色演得出神入化,馬卓安必定老懷大慰。他是當晚唯一一個看上去比以前年輕的人,神采飛揚。

  政壇宿怨桌上言歡

  彭定康兩旁是韓達德夫人和夏遜廷夫人(Judy Heseltine)。夏遜廷曾是八十年代保守黨其中一個極有魄力(charisma)的領袖人物,後來和戴卓爾夫人、馬卓安、彭定康都有過節。韓達德本來和彭定康友好,但彭定康上任後才爆出韓達德和錢其琛之間有秘而不宣的「七封信」風波,那七封信是彭定康上任前從來沒人向他提過的。賀維也在附近的位子,我想起他在八四年宣布正式交回香港,和後來李永達拉橫額罵他Bullshit,拉隊離場的一幕。還有英國拒絕授予香港出生者可有居英權時,BBC製作了一個直播節目,幾十個各界別香港人代表質問英方,賀維一直垂下頭,直垂到差不多伏在桌面上。

  Robin McLaren正式退休很久了,中英會談期間他自己雙手拿着重重的公事包,走在那段天天被記者追問的路上,硬是一言不發。其實他和太太私下待人十分友善。香港回歸前英國最後一個外交部長Malcolm Rifkind那天晚上倒是興致很高,一直和何鴻卿爵士討論中東局勢。大家希望見到戴卓爾夫人,彭定康曾經在九○年加入逼她退位的一群,但是出任港督後,一直得到戴卓爾夫人全力支持,多次表達極端感激。英國鐵娘子一直有氣魄、有胸襟,如今健康稍差,芳蹤不現,但這一片留白,反而增添了回憶的層次。

  沒有出現而沒有人在乎的是柯利達(Percy Cradock)。

  香港朋友來的少

  彭定康現在是牛津校監,致詞時多謝Balliol College的院長讓他用這個場地。Balliol College出過三個港督,其中一位是任期最長、建樹最多的麥理浩。

  他說,在場的人都是在不同階段和香港有過密切關連的,又說可惜他邀請的香港朋友大多不能來,他們有些是忙於參加愛國的慶祝,有些是忙於遊行抗議,大家都笑了。這句話進門時他就先跟我說了,他和太太Lavender都高興我可以赴約,其實自己也是最後一刻才決定去的,在我如今半退休、半流浪的生涯裏,這樣的「自由行」因心無掛礙而得趣。

  彭定康的這番話也令我想到,一向以來他的最大遺憾就是認識的中國人太少,來去就是官場和政圈那些英語流利的。由於他是卓越的英國政客,在意識形態上無法與香港本土領袖人物溝通,即使知識分子也很少能夠應付得了他那種西敏寺式(Westminster Parliament)議會的思維和語言。他初到香港時,十分奇怪行政立法兩局絕少成員定期閱讀《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

  反之,抗拒彭定康的保守派,便猛烈批評他不像以往外交官出身的港督般能夠掌握「中國國情」。魯平先生最近接受訪問時,仍說無悔於叫彭定康做「千古罪人」,坦承跟其前任港督衞奕信更談得來。在衞奕信時代,中英雙方談的是啣接(convergence),記得這個字嗎?後來彭定康政改被中方定為「三違反」,惱翻了「直通車」,才有後來的臨立會。政治風波雖然無可避免,但是彭定康的確沒有機會認識許多真正才智、只是不慣用英語的中國人。這一點他自己大概也不是懵然不覺。他說過不只一次,遺憾沒有機會與魯平多點認識,因為他知道魯平是中方代表裏,最能用上英語的其中一員。這句話並不像是純粹的外交詞令式的「賣口乖」。我忽發奇想,如果幾年後他們兩人可以坐在一起看香港普選,能否「相逢一笑泯恩 仇」?

  往事如煙並不如煙

  回歸十年,眾多傳媒的訪問特輯中,有人說最懷念好聽的英文;加上各電視台不斷重播十年前的片段,正如《信報》崔少明說,彭定康的告別演說,措詞聲調都無懈可擊。這一次牛津晚宴的演詞,一如既往,大方得體、幽默、語重心長。當然他有讚揚香港回歸後的成就,重申希望港人享有更大的民主。六月三十日當天,《金融時報》、《每日電訊報》等西方傳媒均在香港專題中提到中方官員近日的言論對香港民主再設關卡,經濟雖然繁榮,普選遙不可及。

  在場的人有多少參與過香港「八八直選」的爭議?有多少罪咎感?有多少無奈?在「英國人何曾給香港以民主?」這句話面前,他們也抬不起頭來。在昏黃的燈影裏,他們都老了,對香港,也許正如章詒和說「往事如煙,往事並不如煙」。其中有些人仍然常常來往英國和中、港兩地,又或者營商。記憶是否在現實中改寫?

  當晚在場的,大多不認識特區政府的新班子,但都知道香港雖然未有雙普選,可是紀念六四和七一遊行,已清晰地成為「一國兩制」的標誌。每一年,香港民主路上有一直堅持的先行者,有不斷新增的年輕人,每一次重揮汗水、激情與理想。這些都是真正令人驕傲的香港人。有多少是以前留下的元素,已經不再重要,只要大家都認同英國留下的法治和行政制度仍是重要的基石,歷史的失誤還是正面地開了花結了果。  晚宴結束後的重頭戲是播放彭定康么女Alice剪輯的短片,她現在是電視製作人,把九七年六月三十日的畫面濃縮成十多分鐘。在場許多人竟然從來沒有看過,因為他們當時都身在現場,其後又沒有看過錄影,事隔十年才第一次看到。彭定康雨中致詞,和一家人上船揮別;加上三個女兒的淚水,還是帶來 無限唏噓。片中最後結語是「我深信香港人可以管治香港,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原則理想顛倒夢想

  彭定康離開香港一年後,寫了一本書《東方與西方》(East and West),敍述這個「最偉大的殖民地」的重要時刻,由聯合聲明至移交大典。最重要的是他承認五年來學了很多很多,一直在中西夾縫中不斷反思。

  回歸十年,彭定康恰如其分地為英國的一章作了總結。那些含蓄、傷感、垂垂老去的英國人,曾經為香港前途角力、爭抝,在放棄、爭取及計謀之間徘徊。現在也許只剩下半禮貌、半冷漠的一句:「It's been nice knowing you.」

  彭定康在《東方與西方》末段說:「有些原則、意念和理想,仍然堅固清澈如水晶。這些原則支撑政治和經濟自由,創造和延續開放及多元化的社會、尊重公民權益。無論東方或西方,這些原則一定要堅持和爭取,即使那些外來的野蠻人已經從城牆上消失,歷史證明這些原則一定會回來,一定存在。」

  再過十年,我們懷念的將是什麼?



出處: 《信報財經新聞》
06/jul/2007 P38
特稿 張敏儀